要讲诗,应该讲三个部分:时代、诗和人本身。时代是个人所难以左右的,但个人虽然会被时代影响,却可以借诗来描写自己所思考和向往着的。于是多年后我们也能思考他们的思考,并且感慨我们的向往却成为了他们过去的现实——这是时间最本质的矛盾。
所以讲讲这一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高中初中小学十多年之后,印象最深的诗居然只剩下了一句。晚唐的杜牧写了这句诗,他生在安史之乱结束后的恰好四十年,唐朝正在分崩离析。二十六岁他中了进士,写了《阿房宫赋》。背阿房宫赋的时候只觉得头欲撞墙,后来才惋惜这么好的文章怎么就要背诵呢?某种意义上讲,杜牧算是个理想主义者,有匡扶时事的理想,无奈被后世评为“风流诗人”一位,最有名的针砭时弊的诗句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但有时我必须感慨:任何一个时代,最先死的一定是理想主义者,最后死的也一定是理想主义者。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最悲哀的结局莫过于此——他的理想并未被铭记,反而在历史的烟尘中湮灭殆尽。他也许早已认识到在有生之年难以目睹理想的实现,于是感慨生不逢时,无可奈何中选择了在生活当中沉没,也许他仍坚信他的理想将会千古。
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前两句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倒也契合了诗的题目《江南春》。但我却从南朝四百八十寺这两句里看出了极难言的孤独与寂寞:他在雾中凭栏远眺,仅仅看见佛寺一角,却仿佛看见了半个江南——另一个江南在他心中。但他难以向他人分享如此美景,他人只看见雾,也许雾后也仅仅剩下一片废墟:人的一生竟然如此短暂,南朝四百八十寺也所剩无几,建筑本该是不朽的,但仍能借此窥探到过去的点点影像。有解读说这句诗在感慨佛寺如此之多,前朝政治竟如此黑暗,他是在借古讽今。但杜牧是这样一个带着些许懦弱的人,仅仅流连于亭台楼阁之中。他也许并不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他只活了四十九岁。在历史长河当中如蜉蝣般飘零的一生,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这是公元八零三年的理想主义,杜牧死在了现实的幻梦中,但送给我们一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