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夜幕革命

written by oneman233
2018-10-08

那时街道上贴满了关于夜幕革命的海报,轰轰烈烈的游行在晚上九点正式开始——但是那是只有一个人的游行。政府抽签选择了一个人充当整个游行队伍来表达实行夜幕革命的决心,然而夜幕革命的内容是在晚上九点后人类不再进行任何工作。明天将会是夜幕革命的第一天,大多数人对此抱有足够的期待,我们有着世界上最伟大的娱乐技术,如果可以,伟大的娱乐机器可以让我们二十四小时处于娱乐之中,这是夜幕革命的基石。在今晚的游行之前,我们曾进行了另一场关于娱乐的游行,但那是位于第二北京市当中——一个建立在0和1上的虚拟城市,汽车可以从你的身体里穿过而不造成任何伤害,你甚至不知道汽车中是否有驾驶员。我们想当然地认为生活的面貌就应当如此,电脑却远比我们的记忆精准,游行时在第二北京城的每一条街道上都挤满了人,只是你无法触碰到他们的身体,各自不过是用语言相互交流。我们甚至都要忘记语言了,但是我们也很少再交流,尤其是这一场伟大的夜幕革命之后,夜晚不再属于人类,夜晚属于上帝。那是我第一次站在人群中看着烟花爆炸,信息和电流混杂着冲进我的大脑。偶尔我会怀疑第二北京城中某一个垃圾桶是否摆放错了位置,随即忘掉这个怀疑,我早就已经不在乎北京城与第二北京城的相似与否了,不如说第二北京市才是一切——那弥漫开的蓝绿色的数字洪流和被不断冲刷折叠之后完美的几何图案,在视网膜中被逐个像素地再构筑,并且在脑回路中四处奔跑,我的多巴胺告诉我这是幸福,是伟大的理想,是众人的第二北京市。

第二北京市被存放在巨大的服务器中,但分散在各地,分散在我们的脑中。我们把脑做成了切片,做成了硬盘随身携带,你可以很轻易的通过硬盘的坚硬程度和装饰的多少判断出一个人的地位,最昂贵的硬盘上一般雕刻着钻石,甚至医院里为新生儿准备了“婴儿硬盘”。但那些把脑子放在头上的人往往将要遭到革命,他们是夜幕革命的对象。他们极度危险,是服务器的不稳定因子——他们可能指出第二北京市的某些不同之处,这可能导致整个服务器的崩溃和燃烧,进而是无休止的坠落,你可以想象被困在电子迷宫里昏迷不醒的植物人,不久以后将被世人彻底抛弃,他们甚至无法回到现实的身体当中去,不受控制的排泄会让他们在几天之后变成一个固定垃圾堆。那种感觉比死亡还要痛苦,个体不可能导致服务器的停止,你只会不断下落,身边时无尽的黑色碎片,你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因为用来模拟身体的服务器已经消失,你就像被世界囚禁在角落,孤独是夜幕革命的敌人。

这些警醒被写在夜幕革命的海报上,但除此之外海报空无一物,就像夜幕革命本身,除了革命和夜幕之外再无其他——夜幕革命只是一个名词而已,我们早就在进行夜幕革命,我甚至怀疑,我们的白天都被抵押给了黑夜,这场革命将牺牲白天,并以此维持整个第二北京市。我们不需要任何投票,有人已经用行动做出了选择,我们装在硬盘里的大脑就是最好的投票箱——那个时代的政客只负责想出“夜幕革命”这样的名字来,他们早就不能阻止事情发生或改变了,服务器会自动更新,超过半数人的第二北京市会成为新的第二北京市,而你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调整。即使知道也无可厚非,我们为夜幕革命游行时就已经想到记忆也是白天的附属品之一——人类这种生物在晚上是没有记忆的。

夜幕革命的第一天,地铁中充斥着沉睡的白领、老人以及学生。他们的脑被接通在地铁车厢内的插口当中,于是他们可以彻夜不归,地铁也是通宵运行——如果你登上九点之后的地铁,在夜幕革命时,所有人都保持出奇一致的微笑,我们终于理解了服务器所带给我们的和平,我们在第二北京市中达成了这种协议,我们依靠着大多数人的理想再构筑一个国度,自由并且包容。碳基生命体各异的思想在这里被统一,每一场法庭的审判都将由每一位参与者决定。我意识到第二北京市并非娱乐的一部分,而是一种生活,那时生活是娱乐的一部分。第二北京市当中经常会有宣传着他们的理想的人,不过大多不是什么正派的想法——他们一般都在鼓吹性和毒品的自由,就像某种数字邪教,需要你付出足够的存储空间,这是不可以容忍的!第二北京市每天都会对邪教进行清洗,尤其是在夜幕革命开始之后,一夜之后往往邪教中的所有人的数据荡然无存,并且被重置,换句话说,一个人被容许的受到腐蚀的时间上限是二十四小时。那时我们可以骄傲地说:人类的理性将战胜一切。

我把脑放入接口当中,漂浮在信息交汇的海洋中央,我甚至可以潜入其他人脑中,窥探他们的每一个微小的神经突触——人类并非完美的机器,感性和理性同时冲突。于是要改变人的想法是很难的一件事,但如果你直接修改他们的大脑,他们并不会记得自己的大脑被修改过。这意味着我永远有第二次机会。

夜幕革命开始后对脑犯罪的打击逐渐严格,但是窥探别人的大脑仍然不会受到惩罚。杂乱的脑电波在外人看来仅仅是无趣的图案,在我看来却是上帝的乐章。造物主最伟大之处在于——人永远不能欺骗自己的大脑。我会潜入不同人的脑中,给出我的分析结果,大到他的政治倾向,小到他明早想吃的早饭。

我的顾客很多,偶尔会有怀疑丈夫出轨的已婚女士,这是较为简单的任务,出轨的男人总是试图掩盖什么,这太明显不过了。有时我也会接下政府官员的委托,去监视他的敌人——这往往比较困难,精明的政客会竭尽全力让自己相信自己所信仰的,但是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年代,有信仰的人都是骗子。

但是世界渐渐变得无聊,我的顾客越来越少,夜幕革命才经过了十八年,第二北京市的一代人刚刚成年。新闻变得毫无不同,人们用一年时间挖掘了所有的新闻,一整年中我们没有浪费一秒钟。于是人们只记得昨天的新闻,于是服务器总是朝着昨天行驶。人们开始担心世界会一成不变,于是重新捡回了思考的权力,每个人都在思考,每个人都在发声,服务器里充斥着杂乱的回音。脑的负担加重,但是没有人离开。

那时第一北京市快要成为一片废墟了,玻璃幕墙上生满杂草。我最后一次窥探别人的大脑,在他的大脑里留下了一段伪造的记忆——他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从二十五楼摔下。他是夜幕革命游行队伍里的唯一一人,而发明夜幕革命的政客已经死在了自己谎言般的信仰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