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ten by oneman233
2018-10-30

我叫了一辆出租,沿着盘山公路环绕而上,那时正是清明时节,天空潮湿且带着浓雾。偶尔能听见鞭炮声,车窗边拂过还未燃烧殆尽的坟墓前狂野的杂草。我能听见路面上的石子被碾压过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在接受别人的安排,直到来参加王小路的葬礼时一成不变的才有了些许颠簸——这也许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选择,来参加我最好朋友的葬礼。

但是事情大多已经过去太久,难以回想,甚至车灯都无法照亮前路,我听见司机的咒骂,浓厚的方言就像来自外星球的梦呓,我已经好久没有说过我的方言,我的工作是让更多的人购买商品,仅此而已,我只需要他们理解我。我和我的妻子住在五十平米当中,没有存款和追求,也没有子女。我的父亲独自住在山上,把王小路的葬礼安排在此也是他的想法。王小路的父母多年前就不知踪迹,他在北京独自生活,临死前最后的嘱咐是把骨灰送到我的地址。我意识到这是我与他最后的联系,存在于实木盒子当中,是某种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我认识他二十八年,他一生都是随意做下决定,我就像站在玻璃幕墙对面观望他,直到他死去之后我才明白那是羡慕的一种。但我毫无办法,羡慕并没有恶化成嫉妒,我无计可施,明天清晨我还要负责打开店门。而且我想活着,对他这种人来讲,活着是不需要理由的,那么死亡也是,他没有任何牵挂,却有着后盾。

李南倩也死了有几年了,在王小路离开之后,我也才知道李南倩根本没考上大学。我记得他的父母跪在一中大门前痛哭,他们还拉起了血红的横幅,试图控诉什么。李南倩葬在郊区公墓,她与王小路的故事也就此终结。那时我很想给王小路写一封信,但我却不知道他的地址,于是写好了信,贴上邮票,把收件地址填成了我家。信里只有一句话:

可以回来看看。

那天邮递员把信件送到我家的时候,我抱着极惊喜的态度打开了大门。王小路多年前对我说过一句话:生活是没有乐子的,你要去找。不知道他在北京有没有找到,应该有,因为他的骨灰很轻。他求生的道具只有一把吉他和一辆摩托。

我抵达时父亲已经等我好久。出租车司机离去时心情很糟,荒郊野岭当中是不会有乘客的。我一看表,已经是正午,但是雾仍然没有散去。父亲接过骨灰盒,准备放入泥土中,我却制止了他,打开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父亲惊讶不已,我却突然恍然大悟。填好泥土,我为他立了一块木碑,找了一块尖锐的野石头,刻上了几个字:

他不存在过。

我与父亲道别,两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我走进浓雾中,就像开着摩托消失在海岸线另一端,穿城而过的河流始终在我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