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对于高中学生总是很难得,尤其是只有星期六一天放假。上午泡在篮球场里,十一点过回到家,打开门一看,爸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我跟他打招呼,他抬起头来应了一句:“回来了啊”,然后低下头继续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我放下书包,摸出手机看视频。过了一会,我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快到十二点了。我说:“爸,我们去吃饭吧”,他同意了。电梯间里,他继续低着头,我也低着头;餐馆里,他继续低着头,我也低着头。
人类是最会娱乐的动物,又是最不会娱乐的动物。
我们让娱乐占据了我们生活的全部,清晨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看手机。世界以极快的速度运行,将所有一切抛在身后。每个人努力不要与世界脱节,因为脱节后可能他们就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变得令人恐惧,因为我们孤独已久。明明最亲近的人就在身边,我们却要花时间去讨好一个遥远的人。像我和我父亲,像很多子女和父亲。于是世界变得喧闹,于是人们变得浮躁,于是很多人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不惜一切手段。
这个时代最大宗的商品是人们的隐私。互联网下没有绝对的隐私,你的所作所为都会被一一记录在案,就像你每时每刻都被监控着一样。你感觉自己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其实你活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有些人非常精明,他们知道隐私也可以作为商品使用,于是他们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到网上,像动物园。我们走上去,有人走下来,来来往往间,一场交易已经完成。曝光度的大小是衡量一个人在娱乐时代成功与否的关键,具体来说,就是你能得到多少个“赞”。
很久以前我说过互联网是由每个人的鼠标决定的,到现在我都这样觉得。喜欢一个东西的人都用手按下了“赞”,不喜欢它的人已经用脚投了票。于是一群人聚到一起,有了圈子,有了坛子,就像娱乐圈,就像文坛。圈与圈之间最多相交,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区域间游离。哗众取宠者比比皆是,想从这个圈去到那个圈的人数不胜数。直到我们的价值观改变,受欢迎成为了一种炫耀的资本。当我们在网上向着人多的地方蜂拥而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埋葬了很多沉默却优秀的东西。
中国的书店很有特色,一般只摆畅销书,就是成功学、传记一类的东西。真正的好书,比如东野圭吾、卡夫卡的小说,张爱玲的散文,都被束之高阁。我在书店看到东野圭吾都是很偶然的机会,它被藏在日本文学一栏里最下面的地方。可能我们都比较喜欢标准的成功,而且最好是没有波澜的标准成功,比如天上掉馅饼,比如一夜暴富。但是充斥在我们身边的这些故事其实都是娱乐时代里一个又一个泡沫。有人告诉你啊这样会很成功,是因为他不用为你的失败付出代价。
我想起路边两个把自己手里一大叠宣传单丢进垃圾桶的大学生,他们的任务本来是分发它们。那时候我坐在公交车上,旁边是一位神志不太稳定的女士。她有时候狂笑,有时候大骂,有时候伤心,全车的人都觉得她是疯子。有人悄悄掏出手机开始录像,有人悄悄向着远离她的方向走去。
我们没有时间去关心需要关心的人,没有时间去完成绝对不可以偷懒的事,没有时间去和喜欢的人逛街,没有时间去篮球场投几十个二分,没有时间去山顶看看风景,没有时间去海边看看蔚蓝,没有时间去没有人的古城,没有时间为自己而活。时代压榨着我们的闹钟,我们自己也压榨着自己的闹钟。睡觉的时间越来越短,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其实,这时代一直娱乐着我们,只是我们浑然不知。
暗流一直在涌动,等待着吞噬每一个试图接近它的人。活在这个时代里,最重要的是,不能忘了自己是谁,不能丢弃孤独,也不能把孤独当作逃避的理由。越是浮躁,就越要浮在浮躁之上。
是的,浮在浮躁之上,或者潜在深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