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ten by oneman233
2016-03-12

我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王小路也蹲在一旁抽烟。他吐出一个烟圈,再吐出一个,看着它们陷进地平线的另一端,然后在夜空里被淹没。

路灯在我头顶上闪,人影乱晃着。灯光是昏黄的,打在不知道从哪里流进下水道入口的污水上,映出泥泞的瓷砖。这时候才下了雨,路上很多瓷砖浮浮沉沉,泡在水里。我觉得有点无聊,数了数发现灯每三秒钟闪一下,偶尔会五秒钟闪一下。我抽完烟,烟头丢进积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学校门口的学生渐渐少了,距离学校打铃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我盯着学校大门,像一头猎豹,保安把我盯着,他的身边放着一块贴着“关于禁止社会闲散人员进出学校的通知”的木板。

“一中,多洋气啊,保安都这么牛逼。”我自言自语。

王小路问:“几点了。”他不带手表,而且有手机也不愿意掏出来看,总是问我。他说这是为了远离世俗,事实上我们现在却在这里等一个女孩。

我卷起袖子,露出黑色的电子表:“九点过了。”寒风突然钻进袖管,防不胜防。我打了个喷嚏,赶快放下袖子。

“我去,时间过了,”王小路猛地站起来,像一阵风,“我去找她。”他说正题之前还是带着脏话。

“你找个屁,你觉得你有可能去学校里吗?”

“我可以装成学生。”

“你可以考虑去剪掉鸡冠头。”

“你为什么总是在意我的鸡冠头。”

“因为我小时候被母鸡追着啄。”

“但是公鸡才有鸡冠,而且我这头发是紫色的,不是红色。”

“鸡冠人戴这么多年,有些事情就懒得再改。”

“然后我帮鸡背了黑锅?”

“习惯就好,况且这黑锅又不重。”

“说的在理。”王小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蹲下。

又过了十多分钟,他又猛地站起来,“我想我需要硬闯,她说不定被班主任留住了。”说完他身子一跨,骑到了停在一旁的丰田摩托上。车子红黑相间,上面用白油漆涂了一个大大的“路”字——这是王小路去年买的,那时候他还找我借了一千块,后来在一中的后门洗了几个月的盘子才还上。

我看着他插上钥匙,准备打火,却始终没有踩那一脚油门。就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五分钟,我觉得眼睛有点累,眨了下眼,睁开的时候就发现他又蹲到了我旁边,叼着烟。

“你做事能稳重点,别三分钟热度,别发神经,别逞英雄吗?”

“显然不能。因为我喜欢开玩笑,而且懒得改了。”他把钥匙装进裤兜,哼着难听的调子。

真是狐朋狗友,我是指我和王小路。

我从皮衣左边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叼上一根点燃,然后吸了一口,然后猛地咳嗽。

“你又去买了假的云烟?”

“习惯就好。”

“我实在不能习惯每次都被呛的要死要活,”我把手伸去他兜里,摸出了烟盒子,“果然是假货。早上你塞给我几根云烟的时候我还挺感恩戴德的。”

“别那么说,你看,我不是跟你抽着一样的东西嘛。还是你没练就钢筋铁骨,不然就不会难受….”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也猛地咳嗽起来。我看着他哈哈大笑,像个傻逼。

“傻逼。”王小路止住咳嗽,对着我说。

“问你个事。”

“你说。”

“李南倩问过你吗?你每天抽这么多烟,李南倩她问过你吗?”

“没有,”王小路抬头看着天,墨蓝色的天里没有一丝云,只有昨夜电厂里的煤渣浮浮沉沉,像来自遥远森林的殉道者最后的叹息,“她从来没问过。”

过了一会,他突然说:“我希望上帝知道她在想什么。”

“上帝知道的,但是上帝不会告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没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不过肯定不太好看。

十点的风更冷了。远处电厂的烟囱熄了火,似有似无的机器轰鸣声彻底消失,盘延几十公里的城市彻底睡去,像它们刚刚诞生时候那样,没有光,也没有温度。我想甚至可能很多地方本来都没有氧气,人来了,才有了氧气,上帝让我们来这里指导万物的自相残杀

这么想着,我到了一座桥上,对岸看不清楚,脚下是一条河。我突然感觉很奇怪,我往前踏一步,突然又感觉踩进了沼泽,往下陷。水很冷,我身边到处都是动物的尸体,他们都溺死在了这沼泽里,死前狰狞的表情都还历历在目。我突然害怕得要死,我觉得我就要成为他们的一员了。

但是这时候我突然惊醒过来,梦境一下子消失,只剩下眼前空荡荡的街道的垃圾车总是弹奏着的那首单调的曲子。我想我是被那曲子吵醒的。我转过头,王小路睡着了,衣服上落满了灰。“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可能要感冒。”我想。

王小路扭动了下身体,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第一句话问我,“几点了。”

“十点半。”

“她晚了一个小时啊。”

突然收垃圾的环卫工人过来赶我们:“去去,别在这睡,挡着我收垃圾。桥洞底下挺适合你们。”我看了看王小路,一副流浪汉模样,想到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于是自觉挪了挪屁股,顺便拍了拍屁股。王小路清醒了一点,也跟着我挪了挪屁股。做为狐朋狗友,我们还有一点共同就是都挺有自知之明。

环卫工人上前一步,把垃圾装上车,走了,把尾气全喷向了我们的脸。王小路很怄火,我劝他没有必要,因为他曾经开摩托把泥浆往路人身上甩。

“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睡着了?我们之前不是在那里吗?”我指了指王小路的摩托车,它现在停在几十米之外。

“你对着天发了一会呆,然后睡着了,我怕你冷,又听说垃圾桶旁边比较暖和,就把你拖过来。”

“等等,”我摸了摸背后,皮衣上明显的划痕让我非常难受。这衣服是我在一中后门洗了半个月盘子才买的,期间还被老板骂过,还打坏过盘子,可谓来之不易。

“像一具尸体那样拖过来的。”

“对。街上没什么人,不会丢脸。”

“这是我的新衣服,用来过年穿的。”

“我知道。”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想让你多睡会,毕竟你是陪我来的。把你拖过来之后没一会,我也有点困,然后睡着了。”

“你的摩托车没被偷走真是万幸。”

“上帝会保护它的,我相信上帝。”

“你自从买了一本圣经之后就成为了神棍,但是我很奇怪,用偷来的钱买圣经的神棍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神棍。”

“你不懂,圣经让我改邪归正,用不义之财做了大义之事,也比用大义之财苟且偷生之辈好了不少。”

“这么有文采,你应该说你是为了缩小贫富差距。你从哪里知道垃圾桶旁边比较暖和的?”

“百度知道。”

我点点头,明白了好像希望缩小贫富差距的人都在用百度知道。

“走吧,李南倩不会来了。”

“上帝告诉你的?”

“是我问的上帝,他必须要回答我。”

说完,他走向了摩托,车子还没启动,我已经听到了轰鸣,从心底发出来的。街上没有行人,只有昨天夜里下雨时凋零的花朵,等着来年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