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南门捡到了皇上的猫。
那是夏天,大中午,太阳正毒辣的时候,整个皇城都昏昏欲睡。城门口的卫兵也不例外,周末的中午简直是睡午觉最好的时候,于是他们没看到一只波斯猫拖着肥大的肚子,从大路上招摇而过,也没看到那只猫脖子上的金项圈。
我当时在钓鱼,第一只鲫鱼刚刚放进桶里,那猫就爬了过来,“喵”的叫了一声,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从声音里听出了太监的声音,一种谄媚的甜腻的欺骗性很强的声音。于是我猜想它来自皇宫。
“你从哪里来啊。”
“喵。”
这一声猫叫更让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我把李二胖叫上岸来,他正在河里游泳,上岸的时候只穿着一条内裤。
“呀,这个猫不得了。”
“怎么讲。”
“昨天生物课,先生讲这叫‘皮期猫’,西域进贡来的,皇城里就皇上养着一条。”
“你不觉得‘皮期猫’很难听么?”
“先生教的,不敢违逆。对了你昨天逃课被发现,先生说他不想管你了。”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放心,想着以后大概每天都可以钓鱼了,还可以去皇城体育场看蹴鞠,虽然是不买门票的蹴鞠。
我决定把猫还回去,于是试着抱了抱它,发现根本抱不起来,李二胖也去试了试,却只让它的肥膘挪动了一毫米。
“西域的猫都和猪差不多吗?”李二胖问我。
“是皇城伙食太好了。”我回答。
之后观察了一下身边的工具,我想到一个办法。我把那条鲫鱼放进鱼桶里,想勾引它自己走进去,之后我和李二胖再把它抬着走。我正在沾沾自喜,李二胖却告诉我那猫睡着了。我突然像被猫的鼾声打了一耳光。我没有注意到这猫在爬向鲫鱼的路上就睡着了。
“我去找一根草。”李二胖说。
他拿着草晃来晃去,猫没有反应,倒是打了一个喷嚏,之后接着睡。
我突发奇想,从兜里掏出一文钱晃了晃,猫睁了睁眼睛,又闭上了。
“看来量不够,我们要去找一块银子,可能皇城里的猫都比较喜欢穿金戴银”
“皇城里的猫都比较喜欢穿金戴银。”
“有道理。”
于是我和李二胖把猫留在了原地,进城找人借钱。我们当然首先想到了我们敬爱的先生。他原来跟我们聊天,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啊,将来给我这茅草教室加个盖。说着天上下起了雨,他打着伞,我们淋着雨,说“大家把书翻到xx页,我们复习一下张仲景。”那时候李二胖书泡透了,跑过来跟我一起看。
先生住在城东,我们顺着大路走,正准备在某个路口右拐,突然觉得有点饿,想起有家卖包子的就在附近,于是打算买两个包子。我们到了门口,发现队伍很长。再走近一看,包子一两银子一个。我们正在发呆,突然先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提着一口袋包子,估计有三四十个,先生这次是下血本了。
“先生!”我大喊。
先生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走,像见了瘟神,我想有可能是因为我在他的课上睡觉。李二胖率先跑了起来,我紧随其后,先生感觉大事不好,于是也开始跑,像风一样掠过地上的石板。突然他手里的包子掉了一个,他顿了顿,有想把它捡起来的趋势,结果就这样被我们追上了。
“年轻人果然有力量,哈哈。”他尴尬地笑笑。
“先生你跑什么。”
“我这不急着回家嘛。”
“你买那么多包子干什么。”
“哈哈哈哈,最近吃得多。”
李二胖觉得先生的笑声居然很好听,于是认为事情有些不对,抓来身边提着包子的一个人,问:“什么事情搞得包子都通货膨胀。”那人回答:“皇上的猫不见了啊,听说它很喜欢包子。”
“哦!”我跟李二胖如梦初醒,转头一看先生,已经捡起了包子准备开跑。
“等等,先生。”
“如果是问关于张仲景的问题的话,他是东汉人。”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不协调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块,显得更不协调。
“我们找到了那猫。”
“什么!”先生吃了一惊,“在哪?在哪!”
“在城南门的河边。”
“快带我去!”
感觉事不宜迟,我和李二胖马上开始飞奔,先生紧随其后,褐色的长袍随风而起,吹起路边的茉莉。
到了河边,正是申时,皇城里开始敲钟,声音传得很远。那猫还在睡觉,影子映在河水里,河水上浮着上游国民倒下来的洗脚水。皇城修在下游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很多人想着得向那帮富孙子复仇,于是往河里倒很多奇怪的东西,比如衣服,比如课本。但是事实上皇宫里的人都打井水。
先生拿着包子到它面前晃了晃,果然有效,它一跃而起,抢了先生手里的包子顺便把先生压在身下,让先生差点断气。我和李二胖觉得该出手了,于是把剩下的包子倒进了鱼桶。猫见了,大嚎两声,我敢肯定嚎的不是“喵”,之后冲进了鱼桶。我和李二胖赶快拿起鱼竿,穿过鱼桶的把手,把桶抬了起来。正准备出发,突然发现先生在地上没反应。
“莫不是…”李二胖有隐隐的担心。
“不是。”我赶快否决,同时踹了先生一脚,先生突然睁开眼,咳出几口污血,算是醒了过来。
“先生还好吗?”
“还好,老命尚且保住。”
“不客气。”
“我没有打算说谢谢。”
他拍拍衣服站起来,大手一挥,“走,去皇宫!”,颇有将军气势,留下我跟李二胖两个人在后面抬着猫,看着太阳,觉得离死不远。
走在大路上,我们招摇过市,接受旁人的祝贺,接受他们的掌声和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用来复仇的鸡蛋,估计是憎恨我们抢走了这只猫,而且我总觉得鸡蛋比掌声多。同时我们看见包子店门口要退货的一群人打了起来,杂乱的脚步把青石板路踏的很响,包子店老板在混战中吃了极大的亏,毕竟势单力薄,最终以店门被砸为结局,之后老板被好事者抬去游街了,脖子上挂着“黑心商人”的木牌。很多人跟在后面,敲锣打鼓,也有直接进店里抢能用的东西的人。
到了皇宫门口,背后围观者已经挤满了马路,先生微笑着向人民群众挥手,但是我和李二胖却很难受,因为猫实在很重。更何况皇宫门前还有用来证明圣上之高贵的几十步台阶。幸运的是几个卫兵主动上来帮忙,同时向我们要一半的酬劳。先生暴跳如雷,说道这不行这不行。无奈我和李二胖两人的拳头打在脸上实在太硬,他还是答应下了这条件。
见圣上之前要淋浴,还要脱衣,换上皇宫准备的特制衣服,散发着香气。李二胖一边感叹着你们皇宫真豪华一边无视了旁边太监看着他湿答答的内裤的时候的恶心神情。
见到圣上,我们一行人激动的不能自己,先生在大殿门口被门槛绊倒,鼻梁摔出了血,但还是不忘感叹啧啧啧我那茅草教室连门槛都没有。我们把猫抬进来,它已经吃完了那三四十个包子,见到圣上,突然变得活泼,跳出桶,主动跑到圣上脚下趴着。我往周围看了看,红色和黄色的装饰让我觉得很压抑,而且屋顶实在是太高了,感觉要塌下来。尤其是周围晃动的蜡烛,就像不死者的冤魂。虽然没人见过冤魂,但我总觉得冤魂就长那样。
我们正不知道说什么,圣上先开口:“你们找回了我的猫,答应你们一个条件。谁最先发现的,谁就接受这个奖励。”
我愣了一下,开始思考各种可能性,突然对上了先生恶狠狠的目光,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本着不要得罪人的规定,我跪着说:“我的愿望是让我的先生实现一个愿望。”
先生一下子开心地笑,五官又挤在一起,又是熟悉的难听的笑声,我放下心来。接下来先生说:“我要这个国家!”
我又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先生竟有如此之大的野心,看来之前把他比作将军确实没错。但是皇上的脸色却一沉,低声说:“砍了。”
先生被架了出去,估计马上要被问斩。我和李二胖觉得毕竟有师生情分,于是为先生求情,但是圣上说:“我已经完成了你的愿望,现在滚!”我们都被吓得不轻,旁边几个太监已经昏了过去。我们不敢有所违逆,赶快滚着出了皇宫大门,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到了门口,那几个帮忙抬猫的卫兵觉得被骗了,于是把我和李二胖打了一顿,我们双双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太阳就要落山,街上已经没什么人。
我站起身,往前走,李二胖跟着我。我们到了菜市场门口,看见先生的尸体摆在那里,血溅三尺。我双手合十,做个哀悼。
“明天不上课做什么好呢。”李二胖突然问我。
“生活是没有乐子的,你要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