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片的铁丝网围栏下,柔软的泥土在十月的初雨后显得脆弱不堪。顺着那条掘地的隧道向外张望,能看见冷清的街道和寂寞的二氧化碳。如果要在什么时候逃离,一定是午夜十二点后监控室熄灯的瞬间,万物淹没在漆黑的白炽灯下的阴影中。
隧道的雏形也许在宠物狗聚集于此商量争宠心得时就已形成,他们的爪子把地平线向下切削了一厘米。但是平日的熟视无睹在外出禁令下达后才显得无比珍贵,十个单元楼的居民在想念蔬菜时也许会想起这最后的希望,似乎闪烁着每天送来豆腐的居委会所不具备的人性的光辉。但是最大的问题是你饿不死,楼上仍然传来乒乓的脚步声,隔壁的狗也再很少试图用人类的语言吠叫,有人沉溺在抱怨和焦躁中互相争吵。
当晚居委会紧急开会,向上申请了二十八个口罩,一致同意有人已经顺着隧道离开,十位单元楼的守门人首先成为了帮凶,但他们并未参会。事实上他们也侵吞过配送给居民的口罩,理由是“我也有母亲”。更困难的巨大分歧接踵而至:埋了隧道还是向上汇报。同意埋的人担心秋后算账的可能性,也许会影响明年八岁儿子的幼儿园抽签;同意报的人则认为欺上瞒下是杀头之罪,保不齐二十八顶乌纱帽全部落地。但是他们所没有料到的是那时“瞒下”的防线已经失守。
三单元一共修了七层楼,刚好不需要修电梯,那儿的窗户都还是上世纪的六片玻璃构造。但是岁月并不会影响老李的视线,他经常在小区瞪眼大赛中获胜,保持着十分钟不眨眼的记录,即使当天起着大风,他仍然相信那就是一条隧道。
他的消息首先在亲戚间传播,但是他的砖头手机不能拍摄得足够清晰,就像一滩泥水洒在钢丝床上。戴着口罩与家人分桌吃饭的第四天,小李终于嗅到了自由的味道,也许逃离油炸豆腐和白水豆腐就在今天。她打开房门,却发现隧道已经被填得严严实实。
证据还不够充分,但是晚上十点的麻将邀约更加吸引人,他决定铤而走险,问老李要来了那张模糊的照片,代价是每周五按时给老李去个电话,爷孙二人就这样成为了同谋。实际上单元楼门口的关卡几乎不设防,你只需要辩称在门口取快递或者往上数三代都是一家人。
大门口的保安参加了那场二十八人会议,属于中层干部,得知隧道的事情已经败露,第一次按下了对讲机的侧键,“请领导过来一下”——这是他几十年保安生涯中最严肃的时刻。五平米的房间里喘息声清晰可闻,五位最高层领导,就是在二十八人会议里坐北朝南的那几位,一致决定放人。实际上在同意埋的人占据上风时他们就准备好了保证书:
本人保证今晚返回小区,并且绝不透露事实。
小李签了字,半年来没写字的后果是横竖不分,此外勒索的快感令他血液沸腾。在大风中,他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每一根骨头的颤动和今晚即将麻将获胜的喜悦。
但是直到最后也不会有人明白越是密不透风的地方就越有不可见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