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故事

written by oneman233
2018-08-24

大年三十老家下雨,然后我想起来一个“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又想起好久之前跟陈大师聊天——他是我们那个学校的第一,也是我的追赶目标,但是他人意外的好,问他问题的时候很少不耐烦。

他生在上海,长在上海。给我讲下面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一脸神秘。

他老家挨着一个码头儿,他小时候那儿还繁华得很。他有个发小,叫阿七,关系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程度。阿七比陈大师大上三四岁。陈大师跟阿七几乎跑遍了码头上每个角落,唯一进不去的地方是码头边上的酒馆。那是所谓“大人的地方”。门口的小二总是拦下他们俩。

进不去的酒馆的诱惑不亚于爱情对少年的吸引,那时候有个在码头上吃“百家饭”长大的姑娘,其实就是孤儿,东一家西一家地蹭饭吃。在众多给姑娘饭吃的家庭里,又犹以阿七家对姑娘最好,甚至给姑娘安排了单独的一间卧室。

那时候没有收养之类的法律意识,陈大师说,静安区的房价才三百一平米。那姑娘几乎就住在阿七家,把阿七称做哥,把陈大师称做二哥。阿七家是码头最富庶的家庭,经营着一家鱼坊和一间服装铺子以及那间酒馆,也难怪有余力在计划生育时代收养孩子,而酒馆小二拦下阿七和陈大师的原因也正是因为阿七的父母不想让家里的小少爷过早接触乙醇。据陈大师说,那姑娘长得惊为天人,而且好像从出生起就没剪过头发,黑色的长发直垂到腰间。

我那时候还小,陈大师说,不然我说不定要追那姑娘。

阿七差点胆子,一直喜欢姑娘也没什么行动,陈大师天天催他,他仍然无动于衷。有时候姑娘在阿七家里洗澡,阿七躺在自己卧室里辗转反侧,十几分钟后跑到陈大师家里说:那个海螺真好看。

姑娘只在洗澡时候把随时挂在脖子上的海螺摘下来,那海螺似乎是姑娘亲生父母留下来的东西,遗憾的是没人明了这东西究竟表达了什么意思,姑娘只是戴着。

阿七没去上学,一直帮家里打点生意,陈大师小学时候就已经是全校第一。每逢周末,他们总去给码头上的一个老水手打下手,搬搬油布包好的货物和水桶之类的,以此换来几颗五颜六色的石头或者一把啤酒盖子。老水手是阿七家酒馆的常客,一来二去就熟络了起来。老水手长得挺帅,是那种老帅哥独有的帅。老水手脸上总是一副阴云密布的严肃表情,而且身强力壮,阿七和陈大师崇拜着老水手,以为那就是他们期许已久的成熟。

姑娘也认识老水手,有时候她和阿七陈大师一起行动,有时候不会,总之是难以捉摸。她和老水手在一起的多数时间,都是老水手给她讲海上的传奇故事。

我之所以在老家的雨天想起这故事,主要是因为在这个故事里的一个周四的雨夜,阿七偶然看见了姑娘和老水手举着大油纸伞坐在一个小巷子里彻夜长谈。那晚上阿七从家里翻窗出来,到河边捡石头。

陈大师说,他不知道阿七的心情究竟有多复杂,“可能他还挺羡慕姑娘不会被自己父母催着回家。”

老水手带着姑娘坐上木帆船的时候,阿七刚刚十八岁,陈大师初三毕业。半个码头的人都跑去看老水手出航。出航前,老水手把自己和姑娘的名字刻在桅杆上。

后来阿七去酒馆里——成年人都可以去酒馆——听见隔壁桌水手聊天说:“我看见老水手跟那个姑娘接吻了的!”

陈大师说那几天阿七像丢了魂,阿七父母则纠结于姑娘的不辞而别——没有人赔偿他们这许多抚养费,从此以后他们把姑娘叫做“白眼狼”。

陈大师后来去姑娘的房间里看过一次,维持着姑娘离开时的样子,整整齐齐的被褥一尘不染。阿七偶尔也到房间里转转,一言不发地离开。

但是老水手回来了,那也是一个雨夜。他已经确实是一个老水手,斑驳的皱纹重叠如山,再无曾经的英气逼人。他甚至学会了抽烟,坐在阿七身边。

老水手原来不抽烟,陈大师说。阿七问老水手为什么抽烟,老水手没有回答,并在天亮时悄悄离开。老水手回来时拖着那艘破烂的帆船,桅杆在风浪中折断,刻在上面的名字也早就模糊不见,于是陈大师也无从知道老水手或者姑娘的名字。在桅杆最底端,用红绳绑着一只海螺。

陈大师讲完,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桅杆上刻的是名字。

他一惊,这是剧情bug。

结果这是陈大师自己写的小说,他生在高楼包围的高楼里,所有浪漫全靠想,难怪处男十八年。那姑娘,估计也就是这小子的梦中情人。